早上9點半，國內醫學科學院整形外科醫院手術室內，楊女士已經處于全麻狀態。在接下來的3個多小時里，她將進行一項名為“乳房再造術”的手術，重塑那只多年前因患乳腺癌而被切除的左乳。楊女士說，這一手術，她足足等了5年。

　　“左胸疤痕時時刺痛我的心”

　　2007年5月，為了保命，剛30歲的楊女士做了全乳切除術。從那以后，左胸口留下的那道疤痕，便時時刺激著她。特別是每每換衣服，看到左右胸的鮮明對比，楊女士心中，對能再擁有一對正常乳房的渴望就止也止不住。

　　其實，幾年前楊女士就知道乳房再造術，但她認為當時技術尚不完善，于是放棄了。今年5月，平安度過5年生存期的她，終于將希望寄托在了中華醫學會整形外科學分會乳房專業學組組長、國內醫學科學院整形外科醫院乳房整形與再造中心主任欒杰身上。

　　除了對手術風險有些許顧慮，她承受的壓力還來自親友們。“請你一定不要錄音，千萬不要出現我的名字，也不能出現我來自哪個城市。我不希望別人知道我來做手術了。”在整形八科病房，等待第二天手術的楊女士不容商量地說，“朋友們覺得你得乳腺癌了，切除了，病就好了，就沒什么了，沒有必要再造。可她們不知道我內心一直以來的煎熬，當然也就沒辦法真正理解我的選擇。”

　　或許別人無法理解楊女士的做法，但跟乳腺癌患者打了20多年交道的欒杰理解。“對很多乳腺癌患者而言，乳房切除術雖然保住了她們的命，但這個生命卻是不完整的。”欒杰說，失去乳房對一個女人到底意味著什么，或許很多人并不知道，男人恐怕更難理解。“我曾接診過一位60多歲的老太太。當家人發現她第三次從外地趕來打算手術時，立馬追了過來并在電話里要求我，無論如何都不能給老太太做手術，否則跟我沒完。”

　　“一個沒有乳房的女人，如同一個沒有睪丸的男人”

　　欒杰常用這樣一個比喻，希望能讓男人理解乳房缺失對女人的影響：“一個沒有完整乳房的女人，就如同一個沒有睪丸的男人。雖不影響健康，但自卑會折磨著你。”自從乳房切除后，不少患者再沒讓丈夫看過一眼她的乳房，要穿著上衣才愿意過性生活。喜歡游泳的不敢再去泳池;喜歡跳舞的也不得不放棄。雖然義乳能讓患者看上去沒什么不一樣，但再美的義乳都無法彌補被切除后的空缺。更尷尬的是，它可能在劇烈運動或俯身時跑出來，讓人恨不得找條地縫躲起來。

　　患上乳腺癌的楊女士是不幸的，但她又是幸運的。丈夫的鼎力支持和貼心陪伴，讓她成功的信心倍增。

　　欒杰為楊女士選擇了“腹部皮瓣乳房再造術式”，這是自體脂肪移植術式的一種。簡單說，就是將腹部的組織“移花接木”到楊女士的左胸，這些組織將在這里重新生長存活，而她的腹部也將因此變得更平坦。手術中，記者雖沒有看到與死神短兵相接的驚心動魄，但每一步、每一刀的細致緩慢，也時時牽動著人敏感的神經，如同一群裁縫在制作一件完好的衣裳。欒杰先按照設計好的切口線，小心翼翼地將楊女士的腹部切開，并取出一部分帶皮的組織。另一組醫生則順著楊女士左胸的疤痕切開，將皮膚與胸壁分離，以“接收”從腹部切下來的組織。當該組織被妥當地放置在左胸后，再在顯微鏡下將血管吻接在一起，手術中最難的部分便基本完成。整個手術過程，楊女士和丈夫擔心的意外沒有發生。再過3—6個月，楊女士再進行手術，做上乳暈和乳頭，一個真正完整甚至是堪稱完好的乳房，便不再只是夢想。

　　“終于重新穿上低領和無袖衣服了”

　　就在楊女士做手術的當天，記者還遇到了另一位將接受乳房再造術的患者寧小姐。這位年僅26歲的東北姑娘，有著楊女士沒有的樂觀。在當地醫院做乳房切除術時，大夫留著淚說：“你這么年輕，我真下不了手呀!”寧小姐反而安慰道：“切吧切吧，保命要緊”。

　　在病房時，寧小姐并沒有感覺到自己有何不同。但一出院，她走路時便開始不由自主地含著胸。手術后，她換了男友，為的是不想讓對方看到她現在的樣子。“我一聽到有乳房再造術，就決定要把我失去的乳房找回來。”寧小姐說，這一年多來，她壓根兒沒想過用義乳，一直佩戴的是奶奶親手加工縫制的文胸。“我還這么年輕，還要結婚生子，不做乳房再造，以后漫長的人生該怎么辦呢?”

　　看多了患者所遭受的不解和痛苦，寧小姐的樂觀反倒讓欒杰大夫意外。26年前，欒杰決定將乳房美容整形作為自己一生的事業。那時在普外科工作的他，見多了乳房切除術給女性生活帶去的痛苦，而圖書館的文獻告訴他，乳房竟然是可以再造的!如今，他已成為國內乳房再造術的優秀專家之一，每年有近百名女性在他這里接受乳房再造，這一手術量幾乎是國內醫生中最高的。

　　在欒杰大夫看來，乳房再造術關乎的不是疾病，而是患者的內心。有兩個患者至今令他印象深刻。一位來自炎熱的廣東。切除乳房前，愛美的她特別愛穿低領和無袖的衣服，但乳房切除后，她就再也沒有勇氣穿了。在接受乳房再造術出院后，剛下飛機還沒到家，她就給欒杰打來了電話，欣喜地告訴他：“欒大夫，您知道我現在在哪兒嗎?我在逛商場買衣服!我終于可以重新穿上低領和無袖的衣服了!”另一位患者是位醫生，在接受乳房再造手術后，她終于擺脫了之前的自卑和羞愧，甚至毫無顧忌地撩起衣服，給病友們看自己的乳房，鼓勵她們也去做手術。

　　“我的成就感就是把不好看的乳房變成好看的”

　　“有很多男性朋友羨慕我，因為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摸女性乳房，卻不會被指著鼻子罵流氓。”欒杰略帶自嘲地笑道，其實自己摸的都是不怎么好看的乳房，而他工作的成就感，便是把不好看的乳房變成好看的。

　　乳房整形其實有四種，除了乳房再造這類“從無到有”的手術外，還有“從小變大”的隆胸術，“從大變小”的巨乳縮小術，及“從有到無”適用于乳腺發育過于明顯男性的手術。

　　像楊女士和寧小姐所接受的這種再造手術，其實在歐美國家已經非常普遍。自1963年誕生以來發展至今，乳房再造術的安全性已沒有什么問題，特別是2004年以來，欒杰還為合適的患者提供了更先進的技術——不僅神經能夠再生，血管也可以通過手術接上“種”活。然而，與國外相比，接受該手術的國內患者還是少之又少。以美國為例，乳房再造術已被納入醫保，約有30%的乳腺癌患者在乳房切除后接受該手術，甚至有人是在乳房切除后即刻再造。據欒杰估計，國內的這一比例連3%都不到，甚至可能低于1%。除了經濟因素外，這與患者本人和家屬的觀念密切相關。在歐美，親友的不理解會顯得十分不可思議;但在我國，如楊女士一樣困惑于親友看法的人，不在少數。從這個意義上看，楊女士無疑是森林中先覺醒的那只鳥，而更多內心飽受折磨的人，似乎仍在沉睡。

　　在國內，最受女性青睞的是隆胸術，可它的市場又是最為混亂的。欒杰每年都要接收大量在其他醫院隆胸失敗的患者。不少不正規的醫療機構不斷推出概念炒作，采用的卻是很落后的術式，令這位中華醫學會整形外科學分會乳房專業學組組長感到非常擔憂。這類患者面臨的另一個嚴重問題是，僅有10%左右的患者會按要求復診。因此，欒杰提醒，在決定接受乳房整形手術前，一定多看多問，學會分辨信息的真偽。說得越美好的越需要警惕。不妨到醫院或診所詳細調查，看看患者到底多不多，病房又有多少人接受了手術。欒杰說，他目前在設想兩件事，一是力爭今年7月推出隆胸術專家指南，另一件則可能需要更漫長的過程——建立國內的隨訪系統，讓所有接受乳房整形美容手術的患者，在當地就能接受科學統一的隨訪。

　　世界衛生組織總干事、癌癥防治專家組成員、國內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喬友林教授曾表示，國內現有乳癌患者約47萬，患者就診年齡比西方白種人發病提前了10年。如今，雖然通過早發現、早診斷，乳癌已不再是“不治之癥”。但在治愈后漫長的生命中，如何讓她們生活得自信，告別灰暗，享受生命的光彩，同樣是一個異常關鍵和重要的話題。